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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人間/愛在山林間 太魯閣族作家Apyang Imiq

發布時間:2025/9/28 07:30

除了作家,Apyang另一個身分,是地方創生旅遊公司負責人,為部落帶來觀光人潮,也為留鄉青年製造工作機會。
除了作家,Apyang另一個身分,是地方創生旅遊公司負責人,為部落帶來觀光人潮,也為留鄉青年製造工作機會。


圖文/鏡週刊

返鄉需要理由嗎?Apyang Imiq(漢名程廷)成長於花蓮太魯閣族支亞干(Ciyakang)部落。Ciyakang太魯閣語意指「深邃河谷」,另有一名Rangal Qhuni,意思是「打開的樹洞」,這也成為他第一本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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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Apyang來說,回鄉不需理由,是身體驅動的,想把自己擺到熟悉的風土裡。2015年,他決定返鄉。但回到故鄉,才是認識的開始。

發現故鄉留不住人,於是開公司經營地方創生旅遊;發現部落「性事」雖然無法公開談論,卻在無數個小圈圈中不斷被壓抑再談起,於是寫小說轉化。故鄉可能保守又開放,灼人也黏人,如同他的多重身分扞格而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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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支亞干部落10年,Apyang Imiq在故鄉仍有新發現。

他最近採集到的知識,是姑婆芋、陰香跟馬。前兩者好理解,是指原來有毒的姑婆芋也有剋星,會被蝸牛吃,陰香跟土肉桂長得一樣,要用嚐的才能分辨。那馬呢?台灣沒有馬吧?Apyang解釋,這是他有天滑臉書發現1975年曾有太魯閣族人捲入白色恐怖。

「問爸媽白色恐怖年代的事,他們只會回:『問這些幹嘛?有差嗎?』當我發現那位受害者跟我爸同住過秀林,問他認識嗎?我爸說:『他喔,他有很多畫在我們家。』我才知道從小到大,家裡那些毛筆畫駿馬圖都是那人畫的。」Apyang補充,那人是因為在花蓮戲院、公廁塗鴉反蔣文字,才被判「顛覆政府」。家裡不起眼的馬,原來這麼顛覆、這麼多歷史。

家中收藏多年的駿馬畫,竟是出自父親熟識的白色恐怖受難者之手,是Apyang近期的生活發現。(Apyang提供)
家中收藏多年的駿馬畫,竟是出自父親熟識的白色恐怖受難者之手,是Apyang近期的生活發現。(Apyang提供)

厭當典範 愛鄉種土沒原因

Apyang現任部落創生旅遊「阿改玩生活」負責人,每天除了開會,就是寫公家單位計畫案、帶實習生,用行動證明土地留得住人。老闆身分之外,他也是作家。四年前,出版散文《我長在打開的樹洞》,寫原住民與同志身分的複雜交織,才發現原來這些身分不是生來就有,而是要學族語認識土地,「做」原住民,經歷出櫃,學「做」一個同志。

最近,他出版小說《大腿山》。如果說,從事社區創生是關於故鄉的A面實相,那麼近乎卡帶B面,幽暗的情慾,氤氳的記憶,則在他的文學裡。

從姑婆芋到家裡藏畫的發現,我問他從小就充滿好奇心嗎?這時廣播聲「松山站到了」比他的回答先出現,還有不時飄來的排骨便當味。Apyang為了阿改玩生活參與的地方創生計畫,北上國發會簡報,這天正返鄉,我便提議在火車上訪問。台北花蓮兩地跑,是他的日常,平均一個月要到台北兩三次。因此,訪問也是返鄉之旅,時速125公里,抵達花蓮中。

拍攝約在台北市富陽自然生態公園,Apyang信手捻來植物名,姑婆芋、月桃、山蘇、觀音座蓮、咬人狗,不一而足。
拍攝約在台北市富陽自然生態公園,Apyang信手捻來植物名,姑婆芋、月桃、山蘇、觀音座蓮、咬人狗,不一而足。

抵達了,才是開始。就像故鄉就在腳下,需要不斷去發現。這也是Apyang回來後的體悟,「知道本來不知道的事,就會讓我很開心。」這也與他母親不吝於讚美有關。小時候出去玩,他指著雲說好漂亮,要母親一起看,母親認真地回:「謝謝你告訴我這麼美的東西 。」他母親當過保險員、做過傳銷,現在開小吃店,父親則是退休公務員。Apyang形容母親是一個浪漫的人,影響自己很深。

解釋為何開心,對Apyang來說,也像四年前出版散文一再被問「為何想回鄉?」他的答案總是:「因為不喜歡台北,想回故鄉住。」如此簡單,不必太多加冕,「我很討厭被當作返鄉青年典範,因為這就跟有的人喜歡當公務員,有的人喜歡住信義區一樣,我只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尤其出第一本書,常被形容成倡議者,鼓勵大家回鄉、認識母語文化⋯」

但攤開Apyang的經歷,確實很適合打造成模範青年樣板:大學念政大民族系,研究所讀台大城鄉所,得過8次台灣原住民族文學獎、台灣文學獎蓓蕾獎⋯2015年決定返鄉,擔任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部落會議幹部,2021年創辦阿改玩生活。論文寫的是〈近代太魯閣族部落空間變遷之研究—以支亞干為對象〉,根本學以致用。今年42歲的他,彷彿生來就要回歸故里。

Apyang辦理餐桌劇場〈熊下山〉,帶領大家製作香蕉飯。(Apyang提供)
Apyang辦理餐桌劇場〈熊下山〉,帶領大家製作香蕉飯。(Apyang提供)

新書《大腿山》,愛在山林間,寫同志情慾,也寫被賣到外地的女性。都以為小說是虛構,但Apyang說,這些也是他的發現與觀察。部落的性,尤其是同志跟女性往往被壓抑。

他舉了一個太魯閣族的「傳統」為例:離婚後的女性回到部落,不能跟娘家住,家人會在對面或隔壁蓋一個工寮給她,「因為離婚後的女性,破壞了家人跟Gaya(太魯閣族稱呼傳統規範與社會秩序)的關係,不能進到原有空間。」

部落情慾 用小說轉化抒發

被壓抑、難以言說的,最好的例子是同名小說〈大腿山〉。小說一方面源自支亞干部落六○年代的傳說,許多女孩外銷到大城市或國外,也來自他聽到的故事,「一個『嫁到』台北的女孩,有次回來卻跟部落男生好上。大家都說:『妳老公對妳這麼好,為什麼不回去找他?他有錢,會照顧妳。』我想透過小說寫出那個『為什麼』。」

發現了故鄉陰暗面,Apyang選擇用文學轉化,同時鬆動Gaya,「就算被賣到外面,情慾還是要有出路,所以我不想寫一個很慘的女性。」

同志與女性在故鄉好像總是受委屈,那他怎會在部落出櫃?時間是2018年同婚公投,被700萬人否決後,他覺得該要做點什麼,於是在臉書上出櫃,一下子全部落都知道了。即使周遭人可能都投反對票,Apyang卻說:「部落沒那麼狹隘,很多人不見得是真正反對,而是在某個層次動員下做的選擇。投完票,大家還是一起吃飯。」

這樣算鄉愿嗎?但Apyang繼續說明,這下,換我有了新發現。「從小到大,我一直看到傳統跟現代的差異與並存。長輩說男生要會打獵要man,可是小時候阿嬤家對面有一個哥哥,非常漂亮,會穿高跟鞋,大家還是跟他處得很好,一起喝酒,只是他拿的,是高腳杯。」

「太魯閣族有一個詞,叫『Hagay』,在我的認識裡,是指陰柔的同志。問長輩來歷,他們只說以前部落裡有個同志叫這名字。」有Gaya也有Hagay。雖然不乏禁忌,但更不缺敢於突破的人。

現在,換他來突破了。

導覽支亞干史前遺址策展活動〈玉揹起,上山去〉,講述太魯閣族巨人傳說。(Apyang提供)
導覽支亞干史前遺址策展活動〈玉揹起,上山去〉,講述太魯閣族巨人傳說。(Apyang提供)

阿改玩生活透過部落體驗行程,吸引觀光,同時留住青年。「當時辦活動帶一群大學生,他們畢業要找工作時,我發現自己沒有位置給他們。我心想,如果沒有產業支撐,很難把人留下來,所以才轉做旅遊事業。」他也在部落辦文學營,鼓勵大家探索母語,其中一個學員是客家人,課程結束說他很感動,發表了一篇客語作品。召喚文化,不分族群。

突破也包括個人生活。臉書出櫃後,輾轉被篤信基督教的母親知道,她一時無法接受,說出自己沒辦法跟「這種人」住在一起。Apyang當時回:「好啊,那我就搬出去。」

母子撕裂,以為有和解戲碼,怎知卻是反高潮,「搬出後,我媽傳訊息問我新家有少什麼東西嗎?而且我在部落還有雞要養,水管要弄,沒辦法不聯絡,就這樣持續來往。」後來他失戀,母親安慰他,跟男友吵架,母親還傳訊息給對方,幫兒子美言,說Apyang人其實很好。

Apyang認為,某方面而言,他跟母親沒有和解的和解,就是部落面對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的方式。大家都認識,甚至從小一起長大,不會因為一個標籤就認定你是怎樣的人。在同志之前,他也是兒子、鄰居、朋友。在那麼近的距離,你才會看見真正的人。

作家商人 看似衝突卻和諧

曾有外國遊客參加導覽完後問Apyang:「你是一個生意人,同時寫作,會覺得兩者身分相互影響、很難純粹嗎?」Apyang的回答是,「當老闆要在意分成利潤、管人,寫作只要管自己,確實很不一樣,但只要沒離開部落,就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則追問,小說寫不為外人所知的部落B面,可能有點陰暗,但做旅遊業要展示美好、吸引人的A面,不會有衝突嗎?「為什麼有衝突?來觀光跟看書是兩回事。我能理解部落的環境,跟它相處,至於創作,是有自由、有選擇的,就算寫尖銳的議題,那也是跟我個人比較有關。」

整場訪問,我期待聽到大場面、戲劇性,但Apyang說的總是樸素的發現,同時拒絕用二分法看待部落,有傳統禁忌,也有人努力做自己,「不是看到A,就想到B。」問他在城市當同志跟在部落當同志,有哪裡不一樣。Apyang的回答也很簡單:交友軟體的距離。人在部落,軟體上最近的人可能在好幾公里之外。他提到在城市交男友的經驗,是少數有衝突的故事。

「有一任男友,是平地人,我們去看電影,正片前有公益廣告,我還記得主角是紀曉君。當時男友說:『你們都是原住民,難怪顴骨長很像。』當下我聽了很生氣,但男友很難過,完全不懂我為何生氣。最後我棄電影而去。」Apyang的結論是,雖然男友沒惡意,但在城市裡,他就會身在「結構」之中,變得神經質。

Apyang的用詞,讓我懷疑,台北對他而言,是否比較像一個困住人、巨大的漢原結構,而非住所。但沒問出口。廣播說花蓮站到了。告別前,我們聊起手遊《傳說對決》。Apyang說他總一邊玩一邊想小說。我問他玩哪一路,他說五路皆通。

此前,他說自己是完美主義,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從開公司到寫作,從做同志到做原住民。原來,還包括打手遊。最後他不忘叮囑我記得加他ID。返鄉青年,也需要一個虛擬空間,抵達或逃到更遠的地方。這是他最後給我的小小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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