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寮鐵路通車　民眾每坪土地只能換來3罐啤酒

一帶一路漩渦2－鐵道變奏曲
2021年中寮鐵路通車，靜謐的寮國變得喧囂，從以農業為主的國家逐步走向現代化，中文熱迅速興起，民眾對傳統學校教育卻更加迷惘，社會價值觀也在鬆動中、落入灰色地帶。

飛機一降落在寮國首都永珍瓦太國際機場，中文字立刻映入眼簾，機場空橋廣告漆著大大的中國銀行字樣，出境大廳販售手機網路卡的攤位上，都有會講中文的人員。中國影響力在寮國不言而喻。

廣告 更多內容請繼續往下閱讀

2013年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並和寮國在2015年簽署建設鐵路協議，2021年12月中寮鐵路通車。就這樣，發展程度居東南亞各國「後段班」的寮國，領先泰國、印尼，有了一帶一路倡議在東南亞首個「鐵路成品」。

位於內陸的寮國有了接連中國的鐵路後，湧入寮國的中國社群更為大量與多元。從工程隊、投資者到觀光客，寮國對中國的依賴度更高了，民間學中文的風氣更盛了，許多寮國人視學中文為通往成功的捷徑。

廣告 更多內容請繼續往下閱讀

在永珍開設中文補習班的華裔寮國人唐雄華觀察，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後，中資陸續進入寮國，學中文的風氣開始成形。2021年12月中寮鐵路開通，一帶一路倡議有了肉眼可見的成果，中文熱在寮國大爆發。

唐雄華2020年進軍中文補教業，迄今在永珍已有4家機構，學生加起來約千名，裡面多是未滿20歲的青年，3至12歲也有專屬入門課程。據他所述，補習班2024年共培訓4000人次、學生人次年增30%至50%。

唐雄華說，會講中文的寮國人可從事翻譯、行政助理、會計、一般職員。相較寮國基本月薪250萬基普（約新台幣3481元），唐雄華表示，會講英文可上看700美元（約新台幣2.1萬元）；會說中文更吃香，薪水再高出20%至50%。

●105億美元外債一半來自中國 啃蝕寮國人民未來

學生們坐在教室裡學中國農曆春節習俗、練習說「早上好」及用中文自我介紹，夢想靠中文翻身。然而，世界銀行（World Bank）2024年報告指出，寮國對外共積欠105億美元鉅額外債，正一點一滴啃蝕著700多萬人民的未來。

談到寮國外債，其中一半來自中國；斥資59億美元打造的中寮鐵路，大部分也是向中國貸款興建。當中國在寮國大興土木、中文補習班門庭若市，永珍的輟學率卻不斷上升，引發當地教育界擔憂。

寮國時報（Laotian Times）報導，2023至2024學年，永珍的小學輟學率上升至0.8%，其中一年級的輟學率達2.31%，目標值則是0%；國中輟學率上升至4.23%，高於3%以下的目標值；高中輟學率升至5.79%。

儘管寮國政府有意提升教育普及率與識字率，但龐大外債擠壓到教育資源投入，學校的基礎設施、教材更新及教師培訓等始終無法得到有效支持與改善，且缺乏與產業發展相符的戰略規劃。

30歲的阿東（Tong）在一家教育非政府組織工作。看著永珍的輟學率數據，阿東說，郊區及外省教育投資更不足，有些學校只有一、兩位老師，各年級學生通常擠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學生很容易就不來。

再者，阿東指出，許多老師對教學缺乏熱情，教學方式也沒有創新，很多時候就是照著課本念。為此，他的組織積極前往各省協助培訓教師，希望提升教學品質，進一步激發學生的興趣。

●寮國人瘋學中文賺快錢 正規教育乏人問津

來自台灣的楊禮豪在寮國從事工業區開發，為補足當地教育與產業脫節的缺口，乾脆在工業區自行設立幼兒園到職業學校的教育機構。

他表示，寮國許多技術學校用的教材都是30年前的，「30年來世界潮流改變了多少？」

開始辦學之後，出乎楊禮豪意料的是，專業技術科目很難吸引人來念，但教中文反而招得到學生。「生命科學、歷史、地理，甚至連英文都不學」，楊禮豪無奈表示，現在寮國社會的價值觀就是這樣。

「會中文可以馬上賺到錢，大家就是走速成」，楊禮豪指出，然而只會講中文，進到工作場域一下就暴露出不足。這些人普遍認為，學中文就能快速賺到錢，卻可能連最基本的一元一次方程式都不懂。

楊禮豪觀察，一帶一路帶來大量中資企業進到寮國，出現大量的中文人才需求。寮國民眾發現，只要會中文，薪資就是在工廠工作的3至5倍；學中文變成顯學，但同時也排擠到傳統的正規教育。

在教育現場，阿東也察覺，很難說服家長與學生「去學校上課是重要的」。在寮國靠念書翻轉人生的成功例子太少，中資湧入後，寮國有許多「賺快錢」的機會，「為什麼要從小學念到大學畢業再去賺，太慢了」。

●鐵路催生中國城生態系 灰色產業活絡價值觀扭曲

永珍的三江地區有一座中國城，約莫20年前開始成形。隨著中國工程隊進駐寮國蓋鐵路、水力發電廠日益繁榮，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爆發後，中國民眾更是急速湧入，目前規模號稱已有10萬人。

三江成為永珍市區極具中國特色的區域，名聲大到只要用中文說三江，當地人馬上知道是指中國城。各式商業與經濟活動在這裡進行，懂中文的寮國人紛紛嵌入「中國城生態系」，從事導遊、餐飲服務等工作。

阿勝2011年開始在永珍做進出口生意，他開著車子行駛在緊挨著中國城的ASEAN大道上，車窗外的中文招牌在行進間快速切換，電玩城、國際酒店（飯店）、貨幣兌換、比特幣礦機託管、桑拿（三溫暖）會所、KTV…

阿勝邊開車邊回憶，以前中國城規模小且相對單純，不像現在到處都在蓋房子；當時也絕對沒人想得到10年後這裡到處都掛著霓虹閃爍的招牌，入夜後會有穿著清涼、濃妝豔抹的女子在馬路上招攬客人。

阿勝觀察，中寮鐵路開通後，帶動土地增值及活絡的灰色產業，當地社會價值觀變得很扭曲。

他舉例，一些寮國年輕女性以嫁給中國人為夢想、年輕人上班動不動就辭職，反正老家有土地，可以蓋房子租給中國人。

●搭中寮鐵路中文嘛ㄟ通 康師傅泡麵車站車廂都有賣

搭著中寮鐵路從永珍出發，前往有「背包客天堂」之稱的溫永（Vang Vieng），車站大廳所有告示都是寮、中、英三語並陳。購票必須實名制，乘車前要接受安檢，農夫山泉、康師傅泡麵等中國常見的零食點心，車站內、車廂上均有販售。

在售票口以中文溝通、取票後，中寮鐵路主力車型「瀾滄號」緩緩駛進月台。這班列車約搭載7成旅客，既有西方臉孔的觀光客，也有扶老攜幼的當地乘客，列車以160公里最高時速穿過數個傳統木造建築村落。

中寮鐵路開通迄今逾3年，中國國家鐵路集團統計，中寮鐵路3年來累計載送旅客超過4300萬人次、運輸貨物4830萬噸。全線單月旅客載送量由開通初期的60萬人次增至目前的160萬人次，成長近3倍。

●中國業者帶來旅遊一條龍 寮國人撿零星剩餘商機

58歲的寮國民眾文彬在溫永開嘟嘟車，每天往返車站接送中國團客，扣掉油錢兩天可賺68萬基普（約新台幣947元）。儘管收入高出當地基本薪資許多，但客源幾乎被大型旅行社壟斷，他對自己缺乏對等議價能力很無奈，「我沒學習、沒讀書，只會開車，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不同於寮國旅遊業者缺乏整合「打游擊」，中國旅遊業的「一條龍」模式在多個國家及地區操作多年，照搬到溫永並不難。像文彬這樣的在地小業者，只能在產業鏈的最末端撿拾零星商機。

文彬說，鐵路開通後，中國人明顯比之前多，以前當地飯店都是寮國人開的，現在都轉給中國人經營。

在溫永，整個旅遊生態系都有中國人的身影：從飯店、餐廳、旅行社，經營熱氣球、滑翔翼等休閒活動；寮國民眾則受雇其中，從事清潔工、保母、司機等門檻較低的勞力工作。文彬不清楚各種工作的薪資，只知道保母月薪為300萬基普。

中寮鐵路長417公里，北起中國雲南，往南延伸至寮國永珍。這條經濟動脈推動當地產業從農業轉型為觀光，然而部分民眾住家土地被切割，甚至被迫搬遷。

●每坪徵收價只夠買3罐啤酒

大彭與小彭兄弟家後院原是一大片養雞空地，如今豎起四根鐵路高架橋基座。

大彭是村子的意見領袖，中寮鐵路徵收土地時，他曾率領村民出席說明會，最終獲告知，農地徵收價格每平方公尺2萬基普（約新台幣28元）。大彭說：「雖然希望獲得更多補償，但我們無法說什麼，只能接受。」

每平方公尺約等於1/3坪。

大、小彭家的後門每小時至少有一班列車呼嘯而過，那一刻，眾人的聊天聲會突然被掩蓋。但相較於這些干擾，最讓他們不甘的還是土地徵收價格太低；畢竟拿著2萬基普到超商，只能買一罐寮國啤酒。

雖然坊間流傳著徵地補償金尚未發放的傳聞，但大彭手上拿著一份公文，上面清楚記載各筆補償金的匯款紀錄。他解釋：「當年和我一起參加說明會的20多戶人家，早在2018年就收到補償金了。」

除了對補償金不滿意，公職退休的大彭沒有意願公開講述對中寮鐵路及政府決策的其他想法。「寮國人民一半是屬於政府的。我們就像雞蛋一樣，被他們握在手裡，一捏就碎。」

儘管如此，拜中寮鐵路所賜，當地民眾有機會開著嘟嘟車接送中國團客、將房子租給中國人做生意、進口中國貨物在網路上販售。大彭心裡明白，人民很難再滿足於過往以務農、採礦為出路的有限選擇。

站在自家後門，看著小學生課後三五成群沿著鐵路高架橋基座走路回家，靜默好一會的大彭繼續說，中寮鐵路還是應該要蓋的，最好可以蓋兩、三條，補償金再多一點。話音剛落，大彭又吱吱咯咯笑個不停。

「中寮鐵路還是應該要蓋的」，大彭一番話道出當地人民只能在既定現實下，盡量對未來懷抱期待。這條由中國通往永珍的鐵路，未來可能繼續南延，寮國如何找到自身的永續發展道路，不單只是學中文、靠補償，還需要更多的思索。

（中央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