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通黨政　掀開國民黨組織的威權路徑依賴

文／楊晶晶（資深記者、政論節目主持人、台大法學博士）

國民黨台北市黨部主委黃呂錦茹，涉嫌罷免幽靈連署案，遭羈押禁見；花蓮縣民政處長明良臻涉嫌指示戶政事務所人員針對罷免連署案登門「查水表」，被羈押禁見；基隆市政府民政處長張淵翔，坦承利用市府戶政系統查個資，協助國民黨罷免連署，40萬交保後立刻辭去公職。這三案件有幾大共同要件：民政局、戶政、國民黨部，當各地連續發生三件以上，就絕非巧合了。

當市府民政局處直通國民黨部，等同行政組織遂行政治控制，這光景會讓走過威權時代的人心頭一驚，案件背後的嚴重性絕對比幽靈連署更加令人恐懼。

廣告 更多內容請繼續往下閱讀

民政局、戶政、地方黨部這三個關鍵字，對國民黨來說就像「組織一條龍」。從黃呂錦茹回推，她在擔任北市黨部主委之前，當過郝龍斌市府的民政局長。如此人事安排是國民黨常態，尤其是在藍營長期執政的縣市，例如，馬英九市府時代的民政局長鍾則良、現任議員鍾沛君的父親，卸任後當過國民黨北市黨部主委；李乾龍，朱立倫新北市政府時期的民政局長，後來也是新北市黨部主委。民政局掌管戶籍資料、民眾個資，從區里行政、宗教活動、生老病死都在執掌範圍，沿用卸任民政局長當負責組織的地方黨部主委，作用不言可喻。

清大前副教授姚人多（2008）曾研究，國民黨從外來政權到政權轉移過程中，能夠快速掌權且長期執政的關鍵原因之一，就是沿襲日治時代的「保甲制度」，在轉化為村里制度後，先吸收村里長等基層組織，爾後再由地方派系層層掌控，逐漸形成國民黨的選舉動員機制。

廣告 更多內容請繼續往下閱讀

早期台灣的村里長選舉，都是國民黨的天下，比例幾乎都超過九成。2006年，全台村里長的選舉中，國民黨籍當選51.6%，民進黨只有5%。從2010年起，無黨籍村里長人數逐漸增加，但國民黨籍的佔比依舊高過民進黨數倍。2014年，國民黨籍的村里長佔比22.9%、民進黨5%、無黨籍72.1%；2018年，國民黨15.8%、民進黨3.7%、無黨籍80.5%；2022年，無黨籍約81.7%、國民黨14.3%、民進黨約佔3.8%。

村里長，就是民間俗稱的「樁腳」、「柱仔腳」，藍營在全國普遍流失基層，與近年來政黨支持度和大選得票下滑呈現密切相關趨勢。值得關注的是，從單一縣市來看，始終占絕對多數的國民黨籍村里長還有三處：台北市、花蓮縣和連江縣。其中台北和花蓮，都是這次爆出罷免連署造假、濫用戶政公權力查水表最嚴重的地方。

誰能比民政局長更熟知的地方樁腳、在地組織，全套複製貼上到地方黨部，公務資源循環利用，無縫接軌。我們無法猜測是否有個資名冊能直送國民黨地方黨部，但若以歷史軌跡推論，現在發生的查水表、查個資，都是源自於威權時代的路徑依賴。

從動員戡亂時期開始，人口戶籍是由警察管理的「戶警合一」制，警察有權力隨時到你家去「查戶口」或「督導戶口」，現在四五十歲的人，應該都還有印象，美其名叫維護治安，但實際上可以用任何理由進入私宅「查水表」。尤其在白色恐怖時代，有特務、憲兵或警察敲門說要查戶口，通常就是逮捕抓人和惡意搜索的代名詞。以合法之名掩飾非法作為，這就是花蓮縣民政局在處理罷免連署時的寫照。局長明良臻要求戶政人員帶著連署罷免立委傅崐萁的提議書影本，到每個連署人家中要求比對身分資料，還要求簽名確認是否為本人填寫，彷彿複製戒嚴時代，黨外人士要被「點名作記號」一樣。

基隆民政處長也向檢調坦承，利用職務之便使用民政系統查詢民眾個資，以協助國民黨連署罷免兩位綠營議員。用公務機關資源做國民黨的事，市府直通地方黨部，行政機關用作政黨社會控制，若沒罷免幽靈連署連環爆，全台灣都會不知道，原來國民黨所謂的組織動員，還在用威權時代的「保甲」那套，若非行之有年、有所依據，怎能視這一切為如此理所當然？

再繼續深掘，國民黨發展組織層次往更向上的一環，是從以往稱為「保正」的村里長，與「地方政治菁英」的地方派系與家族勢力的緊密結合。民政處長張淵翔，是前國民黨籍市長張通榮之子，張通榮是里長出身，當選過4屆議員、2屆議長，典型的基隆在地政治世家。此次被發起罷免的基隆立委林沛祥，母親是當過六屆的國民黨前立委徐少萍、父親是前基隆市長林水木；現任市長謝國樑，家族是基隆赫赫有名的二信集團。

基隆就是整個國民黨從未進化組織型態的縮影，分層鞏固，是國民黨在幾十年來得以在大多數縣市長期執政的主要因素，也是威權統治的紅利延續。

台灣民主發展越深化，威權紅利自然隨之遞減，終有一天用之殆盡。國民黨會不會也是現在才驚覺，原來沒有黨員名冊就不會連署、沒有戶籍個資就找不到人、沒有樁腳就不知道如何開發支持者、沒有行政單位查水表，地方黨部就不會做組織？

這是國民黨轉型的絕佳機會，要戰別人獨裁之前，請先把自己的威權遺毒清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