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爆吳怡農就能讓民進黨贏過蔣萬安？

文／楊晶晶（資深記者、政論節目主持人、台大法學博士）

近來最讓美國總統川普惱火的，既非關稅也非中日關係，是共和黨內的自己人、喬治亞州的眾議員泰勒葛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以下簡稱她為MTG。曾經是川普口中堅實的「MAGA 核心盟友」，共和黨中發言聲量和影響力極高的眾議員，如今卻與川普徹底撕破臉，宣布明年起將辭去眾議員職務。美媒解讀為此為故意削弱共和黨的報復性行為，使得原本就只勝過民主黨三席的眾議院，執政黨的相對多數情勢更加不穩固。

這次與特斯拉創辦人的馬斯克（Elon Musk）的狀況不同，一個是捐款大戶金主兼合作夥判的決裂，MTG的翻臉被川普視為「背叛者」，政黨黨員不滿領導者政策而出走，比較像員工建言不被老闆採納的憤而辭職。會走到這一步，主要是MTG公開批評川普政府過度費心在國外事務，忽略美國國內的通膨、醫療成本等一般美國人關心的問題上，最後一根稻草，是未成年性犯罪的已故富豪艾普斯坦（Jeffrey Epstein）檔案是否應強制公開的爭議。川普原本拒絕簽屬，但共和黨內部出現異音，MTG甚至帶頭替受害女性們站在國會大廈前抗議。這無疑踩到了川普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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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幾度用極度難聽的詞語來罵這個曾經最挺他的女人。川普把MTG描述成「變壞」（went bad）的人，批她「只會抱怨、抱怨、抱怨」，甚至稱她很「怪異」（wacky），拒接MTG的所有來電，卻刻意在社群媒體上發文，說自己身為總統，每天有219個眾議員、53個參議員、24名內閣要關注，還要處理全球200個國家的事情，還要過正常生活，所以實在沒空也沒義務每天回一個「瘋狂咆哮者」（a ranting lunatic）的電話。

2026年11月美國將要舉行期中選舉，川普公開表態，如果有其他人在初選要挑戰MTG，他絕對會支持那個人！MTG也在辭職聲明中反擊，拒絕當一名「受虐妻子」（a battered wife），她也不希望選區選民忍受總統將在初選中傷害她，她認為自己只能努力贏得選舉，「而共和黨人卻可能輸掉中期選舉」。MTG坦言，她反對川普立場之後，不斷收到對她人身安全的各種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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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情境，在近日民進黨對台北市長的人選紛爭中似曾相識。

被稱「兩次選舉都輸」的吳怡農，宣布有意參選台北市長，同黨同志的酸言酸語如雪片般飛來。當吳怡農再對大罷免大失敗補上一槍：「如果黨內操盤手、名嘴真有那麼會選，大罷免選舉也不會以『催出6成投票率、不同意大於同意』做收」、「有些資深人士的判斷是百分之百大錯特錯」、「傳統政黨多年來已與社會脫節」的談話，臉書更被綠營支持者洗版罵爆，名嘴王瑞德發文形容吳怡農是「比馬英九還自戀的咖」，「無可救藥、剛愎自用」，「無法保證讓你當選，一定有辦法讓你落選」。不少在媒體上的意見領袖紛紛費心在留言板上寫下小作文，點評吳怡農缺點，認為先前曾經想幫過吳怡農的人都很快退燒，正是因為認為他「沒料」。

奇妙的是，根據吳怡農公布的黨內互比民調，曾經公開反對過大罷免的立委王世堅和吳怡農的支持度，皆贏過堪稱大罷免代言人的立委沈伯洋，而同樣也對罷免曾持不贊同意見的前黨秘書長林右昌，也在綠營北市人選可能名單中。台北市選民對於大罷免、對綠營人選的態度，顯然不全然等於政黨與其基本盤支持者的態度。偏偏艱困選區如北市，從王世堅、高嘉瑜到吳怡農，總會被死忠綠營支持者視為眼中釘而大肆攻擊。

綠營人士常把提出不同意見者，冠上「背骨」、「背刺」稱號而嫌惡至極，卻同時把從敵手陣營來的投誠人士，自動當做他們棄暗投明、良心發現，溫暖地熱烈歡迎，甚至賦予重任。換個角度看，來投誠者豈不也是另一種「背骨」？何以能張開雙手擁抱曾經的敵人，卻無法接受從未沒改變過中心思想，僅是講出真話的自己人？這或許是人性使然，是政黨價值精算下的結果，但對執政者來說，必須提防成此現象擴張過度而成為治理盲點。

寡頭鐵律（Iron law of oligarchy）解釋了為何領導階層偏愛投誠者而非內部批評者。外部投誠者被視為鞏固權力和對外宣傳的工具，象徵「贏得勝利」和帶著對手情報宣誓效忠，從外部疊加價值。然而，內部批評者被認為是威脅權力和製造混亂的障礙，直接挑戰了統治者的決策和合法性，凸顯了內部的不穩定，對領導者來說是增加政治成本負擔。

於是在政治鬥爭中，前者的價值往往被認為更高，也適用於任何科層組織。然而，值得警惕的是，若領導階層的核心目標是維護自身權力和穩定，久而久之，不合意的聲音都會先被「熱心人士」阻絕在外，決策圈逐漸縮小，領導者越陷偏聽，民主都不民主了。

此刻的川普固然不在意這些，但執政者不得不顧忌期中選舉能拿到多少席次。MTG在辭職信的語氣中，聽得出對選區經營的了解與自信，她肯定精算過，選區內選民可能會更重視她個人形象和在地服務，照單全收川普的政策並不會讓她拿到更多選票。在MTG的發難之後，肯塔基州的眾議員湯瑪斯馬西（Thomas Massie）也站出來支持公開艾普斯坦檔案，直言「這次投票的記錄會比川普的總統任期持續更久」。與主流意見的分歧與決策者的價值對立，在特定選區是選票精算考量的重點之一。

最常被綠營「熱心人士」翻白眼的前立委高嘉瑜，能在港湖區打敗過國民黨家族勢力龐大的李彥秀，還拿過議員最高票；被封為背刺第一的王世堅，也能破六成選票當選立委，說得直白，這些選票可能有一半是來自於贊同他們對同黨直言不諱的勇氣。綠營中有人認為，台北市沒有中間選民，只有基本盤，這種說法不盡然正確，黨內「忠誠vs. 選區利益」間，並非絕對關係，北市選民有時更依據候選人「在地表現vs. 黨派政治立場」來做抉擇。

當然，綠營「熱心人士」的能耐絕對不容小覷，如高嘉瑜2024年落選立委，確實證實了如名嘴王瑞德所言，「絕對能讓你落選」的操作。把自己人打成一文不值，或把吳怡農當成大罷免失敗後壓抑已久的情緒宣洩出口，都不表示能贏過蔣萬安，這股精力若能轉化成研究找出蔣萬安執政缺失的動力，才是綠營在2026台北市所需的狠勁。

受過美式教育、在美國職場工作過的人都知道，要拿到機會，就得臉皮很厚的毛遂自薦，才能讓外界看得到你，溫良恭儉讓在這個世代絕對不是成功途徑。吳怡農能否出線，還得經過一連篩選機制，無論最後參選的是不是他，主動爭取的動作都值得被鼓勵，至少顯示綠營在艱困選區不缺自信勇士。民進黨不該再像傳統像亞洲學生那般，坐在台下頻頻迴避老師眼神，心裡祈禱千萬別被點到，或是認為只有被「推舉」出來的模範生才算真的模範。棒打出頭鳥式的集體霸凌應該停止，對政黨而言，最終只會讓淪為互相傷害的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