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未竟的總統路

文／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退休教授）

11月19日許信良發表自傳《天命》，時隔半個月，媒體反應並不熱絡，許信良在台灣民主運動有其歷史地位，也曾二度擔任民進黨主席，選在11月19日發表，也是回應1977年11月19日的〈中壢事件〉，中壢事件是歷經228後，台灣人以行動反抗國國民黨的威權統治，如此有意義的《天命》發表，居然沒有半個民進黨頭人出席，而國民黨倒有吳伯雄、朱立倫捧場，顯示人走茶涼的政治現實與無情。

這本書是許信良自傳的上冊，有7章，但嚴格來說第1章〈天命的卒子〉不能算自傳，而是他的中國政治思想史筆記，當然這是他一生的認知理念體系，不過列入自傳，似嫌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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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傳應從第2章家世開始，第3章政大讀書、第4章英國留學、第5章「台灣社會力分析」是涉入政治的起手式，第6章擔任省議員，第7章參選桃園縣長的「中壢事件」。全書474頁，厚厚一本，但若拿掉第1章與其他章中用楷體引述的論述，把「吊書袋」的部分刪掉，或許可剩300頁，如此才不會令人望之卻步，內容結構也會紮實精彩；不過這也證明此書確是許信良所「鑄」，不是鬼影寫手ghost writer代筆，如同一部電影最後的剪輯若是導演親自操刀，就會落落長一樣，每吋影像都是心血結晶，捨不得割棄。

第2章章名「志在總統的農家小孩」，許信良小學六年級時在自己的照片提了「大總統」三個字（頁53），當年小朋友寫志願，不會有人寫要當總統，頂多是「立志長大後當『蔣總統』」，沒錯，總統是無限連任而且世襲，只能姓「蔣」，沒有人會想到當總統，「志在總統」不知道是「大憨良」胡亂寫，還是真的有鴻鵠之志，但應該是後者，因為後面的人生果然是大開大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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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大學政治系是許信良政治啟蒙的地方，政大前身是中央黨務學校，校長蔣介石，就是國民黨的黨校，後來易名為中央政治學校，1954年在台復校，校名就叫國立政治大學，設立行政、公民教育、新聞及國際關係等四個研究所，1955年方設立大學部；早年新聞、政治、公共行政等系都是政大強項，國際關係後來另設獨立中心，為研究單位，是政府的「匪情」研究重鎮，不招生。在高壓時代，政大新生入學時，都被鼓勵入黨，由班導師和系教官擔任介紹人，成立小組，隸屬知青（知識青年）黨部，書中提到許信良是「被邀」入黨（頁67），不知是如何「被邀」？

政大當時的確有許多好老師，書中提到鄒文海教授是許信良敬重的老師，但在當時氛圍下，即使鴻儒碩彥對時局的評論都是隱晦的，但總有學生受到啟發，如1970年在美刺殺蔣經國未果的黃文雄就是新聞系所的學生。

因在政大讀書，許信良自己說才會加入國民黨，並考取中山獎學金至英國讀書，中山獎學金是國民黨培養為黨所用人才的管道，報考資格當然是黨員，錄取後送至外國留學，如果從好學校取得博士學位，會安排至大學教書，如果志在黨務，當然就留在黨部工作，如果又是國民黨權貴之後，更是重點培養對象，許信良在愛丁堡大學並未拿到學位，所以到國民黨中央黨部第一組（現在稱「組織工作會」，簡稱組工會）擔任幹事，幹事是基層職務，但在中央黨部就是不一樣，如第四組（文工會）總幹事，外放就是報社總編輯，或電視台經理、副總、總經理。

本書越後面越精彩，第6章的省議員，第7章的「中壢事件」，都是重點；國民黨栽培許信良擔任省議員，當年立法院是萬年不改選的老委員盤踞，毫無功能，所以黨外民主人士可以施展手腳的地方就是省議會，當然省議員以本省人、國民黨籍占絕多數，本省地方頭人會加入國民黨，是早年的攏絡政策，讓歷經228與白色恐怖的台灣人經由入黨、提名、當選的過程，納入「二重侍從體系」為黨國所用，許信良在《大學雜誌》發表文章，成了國民黨的青年才俊，1973年被提名參選省議員，並當選。

許信良志在桃園縣長，1977年發表《風雨之聲》，稱為省議會運作實錄，將72位省議員區分為世家、財閥、公教人員、職業政客四類，在戒嚴時代當然引起媒體關注，也招來同僚不滿，將審查台灣新生報預算議程擱下，改為臨時動議批判《風雨之聲》，圍剿許信良（頁362），但這也成了他參選桃園縣長的戰術的一部分，經由圍剿、見報、創造議題來主導輿論，由於引起轟動，後來許信良更開放《風雨之聲》版權，誰都可以翻印，宛如現在宗教傳播的「佛經助印」。

這也顯示許信良真的很會選舉，《風雨之聲》算是台灣第一本選舉書，他還將台語的「四季紅」歌謠，改編歌詞套入韻腳，成了台灣第一首選舉歌〈大家來選許信良〉，更高明的是脫黨參選被開除黨籍後，發表「此心長為中國國民黨員」聲明，說「地方負責幹部私心自用，賄賂公行…所以未獲提名」，「吾黨上有可敬知長官先進，下有行篤之同志有朋，公誼私交，何忍背離」，用毛筆書寫，黑白印刷，哀兵訴求，典型的打著紅旗反紅旗。

書中所述1977年中壢事件，一如坊間所載，並無新的史料，但令人好奇的是蔣經國為何無當場鎮壓，事後也未逮人，不若美麗島事件的粗暴，有謂是隔年1978年蔣經國將就任總統，不要事態擴大之故；中壢事件鬧的遠比美麗島事件大，但結果無人被抓判刑，所以政治事件福兮禍兮，決定者不是當事人，而是當權者。

許信良說他的命運，影響了國民黨的命運，影響了台灣1970年以後的命運，甚至可能影響中國未來的命運（頁67），是否膨風，當然仁智之見，但他未竟的總統路是仍然掛上心上，因此文後或許應該加句「學長加油，2028見！」